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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肆拾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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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肆拾肆

自打從何景源那處瞧明了自己的心意,何蘇木很是想立刻撲向劉子昇的屋內,兵臨城下,擺個“罵陣”,再激他一二。

可她明白,越是到緊要關頭,越要沈住性子。

心急吃不到劉子昇這塊香嫩的豆腐。

從前,她能目達耳通,能在朝中如魚得水,這般謀略,她不信自己會拿不穩他區區一個劉元齊?

……

這頭將自己窩在書房的劉子昇甚是頭疼,苦思幾日,茶飯難咽,司馬凝的話時刻飄在他耳際,他也不至於全信,保不齊司馬凝累了數年的埋怨,就想令他心生悔意,看他嗟悔無及。

冷靜地坐下來,沈思許久,崔訓那宜顰宜笑的端重模樣又時不時地浮現出來。

他重重地嘆了口氣,不得不說司馬凝這招又狠又準,傷人的計策已登峰造極。

若是崔訓還在世,司馬凝一刻也不曾提醒她,甚至連在崔訓那處也未說破,就看著他二人相守相鬥而不相知。

可偏偏崔訓已逝,在他一輩子都不得求之時,將這個秘密坦露出來,眼睜睜地看著他知而不求,求而不得。

劉子昇一向沈穩的性子終於被擊破了,像服了五石散那般燥熱難當,高豎的領口扯了扯,又狠狠地將手中的置筆的竹筒捏在掌心,直至破損得完全握不住了,才肯松開手掌。

這筒霎時間碎成小竹片,哐當數聲,擊落在地上。

他也不理會,只將這些竹片一腳踢開,還不解恨。

他後悔嗎?

想起了隴西那個李君卓,想起了除夕那夜她被他抱上馬,策馬奔出建康城……

他立在尚書令府門前的石階上,徹底石化:這般的崔仲允,當真還是那個從不逾矩的崔令君嗎?

看著肆意的隴西王,他眸中一閃昏天黑地、滿是血汗屍骸的石牢。

又想起了隴西那個困了他數載的地方……

李君卓在洛陽與她相識時,他卻困於李閑的石牢,終日只知惡鬥保命,練就了一身功夫,殺了無數與他一般大的少年。

李閑在牢外冷道:“你們生為我隴西鐵騎,將來死也要為我兒而戰。”

他恨隴西,更恨李君卓。

後來,當他領軍數載,威震一方,足以為自己而戰時,那個動他心弦的女子卻隨李君卓而去。

生來皓天朗月,豈是他劉子昇一個只知戎馬的武夫能比得的?

既然如此,何苦令她徒增煩惱?

既無分相守相知,便也要她時刻記得住他。

劉子昇也難得玩文人心思,他何其驕傲,不屑朝鬥,但偏偏樂意瞧她因他生出窘迫,說他惡趣味也好,說他報覆求而不得也罷,他不過也是想讓崔訓嘗一嘗這般寤寐思服的難受滋味。

能看崔訓多瞧他幾眼,已是滿足了。

……

如今司馬凝只用一句話,便將他打回原形,心如刀絞,只能悔意長哀。

真不愧是她帶在身旁教導的人。

一擊致命。

劉子昇恨怒之餘,瞥了一眼案桌上的那塊大石,看不出是何形狀,也辨不出是何意,大石擱在朱色盤中,極為不端重地又壓著幾根已泛黃的蒲葦枝。

劉子昇眉頭深深一蹙,又想,何蘇木是從何處尋來這般大得嚇人的朱色盤,竟容得下這樣的笨石?

這邊的遺恨還未消下去,那塊醜陋的愚石又擱在他面前,他臉色陰郁了不少。

越想越氣,胸前的無名怒火簡直無處釋放,他便踏上了遷怒何蘇木之路。

何蘇木一聽疾而沈重的腳步聲,便知是劉子昇,還未等她端起個盈盈柔弱的身子,便見劉子昇已奪門而入。

她怔了怔。

這一計也忒奏效了些吧……

正要堆上一張嬌羞的小臉湊上去,卻見劉子昇將那塊大石怒擲在地上,大石發出一陣悶響,還順著地上滾了幾圈,極為知趣地溜停在她的腳邊。

何蘇木不解,就要將大石捧上案臺,還在躬身做拾起狀,又聽劉子昇怒斥道:“連你都要來取笑本侯?看我的笑話,能讓你如此快意?!”

何蘇木不再去端大石,徐徐支起了個身子,只見他面帶怒氣,盡顯嫌棄,陰郁的神色將面龐都映得暗了幾分。

這般坦率的心意,他不喜歡?

何蘇木猶疑片刻,道:“你……不歡喜,我下次換個方式?”

“你!……”劉子昇氣到語塞,拂袖不語,旋即重重地呼出一口怒火,這才沈著那張陰暗的臉悶聲道,“你還想如何看我笑話?”

看笑話?這個石頭加幾根蒲葦?

不至於吧。

她只是在表露自己的心意啊,如何景源所言,既是愛慕,就要坦率些,讓他明白她滿心的歡喜啊。她雖不故作矯情,可總不能真的坦露直白,厚著臉說幾句艷詞,說她喜歡他,愛慕得不得了。

她不要面子嗎?

便要如阿兄所說的“徐徐圖之”,先情話含蓄,再直白熱情。

難道——

這個劉子昇,不喜歡人家的熱情愛慕,偏喜歡被虐?還是當初崔訓給上的那種迎頭重擊的虐感?

何蘇木心中打了個顫,卻聽劉子昇怒道:“你想嘲我如一介蒲葦癱軟,被司馬凝一句重話,再也支不起力氣?還是說我如愚石,蠢不可教?你不過是想替崔訓令我難堪,如何要使出這種隱晦的手段嘲弄我?!”

隨即,劉子昇又冷哼一聲:“你可是在用法子激我鬥志?你可放心,本侯還生得出活著的希望,不勞你掛心!”

說完,劉子昇又摔門離去。

杵在一旁哆嗦的桑瓊好不容易定了神,這才走到何蘇木身旁,附在她耳側,輕聲喚道:“女郎,可要將這玩意兒扔了?”

何蘇木掃了一眼甚是可憐的大石,又見不遠處已被壓爛的蒲葦,呈奄奄一息狀。

她嘆了口氣,有些心衰力竭,男女情愛實在比處理政事難多了,無奈地吩咐道:“拾起來,存著吧。”

桑瓊瞪大了眼,又問:“女郎?”

何蘇木扶了扶額:“畢竟你花了好些力氣尋來這般姿態的蒲葦,又搬來這甚是得我心意的石頭,扔了實在可惜。”

好歹是本相第一次花這樣的浪漫心思。

桑瓊只見何蘇木蹲下身子,輕輕地撫了撫大石上被摔出的石屑,覆用帕子將它擦得幹凈,還對它不知念叨著什麽。

這個劉元齊,實在如愚石般蠢鈍!

何蘇木心中暗罵,她明明是想道出那句流傳甚廣的情話啊——

君當作磐石,妾當作蒲葦。蒲葦紉如絲,磐石無轉移。

誰知,劉子昇確實是塊磐石,只不過不是鐘情無二心的磐石,而是塊不解風情的愚石!

何蘇木沈吟了半晌,又覺喜歡一個人不應當抱著如此敵意,因而又默默地生出不一樣的想法,為那呆蠢的鎮北侯開脫。

興許是她表露得過於隱晦了?

劉子昇不如她心細如塵,雖是玉樹之姿,卻也終究是個征伐沙場的武將,一門心思捂著不開竅,孤身了二十多載,一時間聯想不到,也實屬正常了。

她自己從前不也是如此嗎?

她決心再讓桑瓊尋塊木瓜來。

何蘇木念念有詞:“投之以木瓜,報之以瓊琚,匪報也,永以為好也!”

桑瓊不知她意,以為她家主子被君侯激怒到亂說渾話,心疼不已,心中暗嘆君侯實在是不通情愛,又或是心有所屬?

桑瓊無力相助,只能為她主子坎坷的將來心碎了。

……

雖被劉子昇又一次拂了面子,可何蘇木心中不僅不惱,還躲在暗處竊喜了許久。

難得見他窘迫成這樣,從前是崔訓時,便久不得見,如今也鮮少見他這般怒氣上頭,他倒不至於真的成了塊不悲不喜的愚石。

還是孺子可教的嘛。

於是,她在心裏頭又暗暗地將何景源這個軍師誇讚了一番。

論起男女心思,她確實不如何景源真知灼見。

在府中一道進食之時,何蘇木盯著劉子昇暗自欣賞之餘,多瞧了幾眼何景源,向他時不時地投出感恩的眼色。

何景源被她這般討好的殷勤眼色看得實在不自在,遲疑一陣,頓下木箸,朝她沈聲道:“蘇木,食不言,寢不語,你從前乖巧,現如今怎又做不到了?”

何蘇木回神望向兄長,溫聲提醒:“我確實未曾言語一句啊。”

姜氏皺眉道:“景源,我沒聽見蘇木說話,倒是你,說些什麽沒頭沒腦的話呢。”

何景源啞然辯解不出話來,又確實如何蘇木所言,是他先失了禮數,便只好低頭認錯:“是景源一時不識禮數了。”

“無妨,接著進食吧。”劉夫人慈聲道。

隨後,姜氏只用多食了幾口,便放下木箸,叩了碗碟離了席。

劉子昇隨後也擱下木箸,就要離席。

何蘇木坐不住了,清清嗓道:“元齊……表兄你不多吃些?可是不合口味嗎?”

劉子昇瞥了她一眼,只淡淡道:“食不言,寢不語。”

何蘇木一怔,又瞧了瞧她手中還牢牢握著的木箸,心中小小地糾結,取舍了一下,這才擱置下來,卻聽身旁的兄長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。

何景源著實笑得不雅:“現如今只有表兄能修理你!”

何蘇木心中盤算著,“修理”二字實在不妥,但她也尋不出其他更恰當的說法,只點了點頭道:“確實。”

何景源怔住了,呆呆地看著她,頓了良久,似是想到什麽,頓時面色大驚,嚷出了聲:“你不會是——啊——”

劉子昇不解,為何伴著何景源淒厲的慘叫聲,他還單腳跳起來,只咬牙切齒地揉膝蓋,怒瞪何蘇木。

何蘇木朝劉子昇一笑:“元齊表兄,你且去忙正事。”

劉子昇雖雙目猶疑,但終還是起身離了席。

等他不見身影,何景源方坐回來。

“好你個沒良心的,枉你阿兄我待你掏心掏肺,不如這個半路殺出的表兄!”

此時,何景源已架起了那只被踹得生疼的腿。

何蘇木沈吟了片刻,點了點頭,正色道:“如今我正處攻城略地的關鍵時刻,你一個我方軍師,確實不如敵方主帥更重要。”

“你——”何景源咬牙,似是吞下一口怨氣,“我若是知道你心思撲在他身上,才不會做你的軍師!”

何蘇木淡道:“軍師可以尋來千個,萬個,可我要的主帥只有他一人。”

何景源一怔。

“你當真?這些年,我可是沒聽聞他有屬意的女子,我雖一直誇你誇得頻繁,但你也不至於因為我幾句溢美之詞而飄上天吧?”何景源埋怨道,又覺話說得有些傷人,遂補充道,“我也是不想你在情愛場上沒玩出些花樣,反而跌上個大跟頭,以後就更難得對人上心了。”

“阿兄,你放心好了,我雖生疏此事,但有道是熟能生巧,我又是近水樓臺,如何行之不成?”

何景源又一次深深地凝視了她一眼,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樣,他只能嘆道:“哎,我先心疼一下出師未捷的範文與。”

何蘇木自然知曉兄長何意,但她更明白,男歡女愛之事必是得你情我願,她再如何感激範義對她的照顧,也不敵她對劉子昇的半分情義。

“那你替我委婉地告知他吧,趁早讓他斷了這個心思。”何蘇木想了想,嚴肅道。

“如何委婉?”何景源撇了撇嘴,“你自己種下的桃花,要收要埋,都得自己動手,旁人助你不得,只是我也得提醒你,劉元齊再如何俊朗英姿,也不敵文與待你百依百順來得重要。我的好妹妹,俊顏易找,貼心人難尋啊!”

何蘇木聽出他的嚴肅,於是也板著個臉回道:“是否良人,也得看是誰選,選的又是誰,我要托付之人,自然也需是能承得起我此番真心托付,而他——我信!”

何景源頓了良久,終於嘆道:“行,我不阻你,但凡遇上不暢之事,來阿兄這兒道個痛快,我雖不能助你得他一顆實意真心,但也絕不允他欺你,負你。”

何蘇木微怔。

她也是有過兄長的人,可從前崔儼從未如此溫聲呵護他,更多的只是待她嚴苛,幼時她尚且不明為何兄妹能如此疏遠,可大了些她遇上不順心的事更多了,自怨自艾只能徒增煩惱,她便學會自我寬解之道,兄長待人皆是如此寡意,只是性情淡薄如此,何況兄長要求她甚多,不過也是為了她的仕途著想。

可如今有了何景源這樣的兄長,兄妹偶爾玩鬧之餘,他只在意她每日過得是否順意。

甚至在此意見不能統一之事,雖不支持她,但理解她,擔心她,說到底還是滿心的疼愛。

何蘇木眼眶一熱,心頭泛了些酸。

何景源頗為在意地嘟囔道:“如今,可還要說我區區一個軍師,不如敵方主帥重要嗎?”

何蘇木急忙往他身前湊了湊,認錯的態度道:“我阿兄才不是軍師,阿兄只是阿兄,可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了!我可誰也不換!”

見她兩靨生嬌,又這般惹人心憐,何景源這才一掃不滿,溫柔地為她捋了捋雙頰的碎發,心滿意足地笑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事業線要走起來了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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